小黄

杂食党啥都看,非常好说话欢迎评论私信互关(●'◡'●)ノ❤
偶尔画画图pp图,微博@wenyellow老文小黄
最近沉迷伞学院,number five/Dolores

【楚郭】长明灯

神仙写文啊啊啊!!!!!!

像风奔袭八千里:

#镇魂原著设定.

#主楚郭副巍澜,镇魂灯芯的人类情感学习之旅.

#梗自 @盐罐子 太太,已获得授权,好好一个梗被我魔改的面目全非,十分过意不去,非常抱歉.

#虐梗我也能给它甜回来.


正文开始之前先在这里道歉,我的上一篇文章《黑尾鸥在码头》里出现了Bug,原著从昆仑入轮回到现在不过几千年,我写错成了剧版的一万年,作为笔者这是我描述/转述上的失误,真的非常对不起。





你要问郭长城晓不晓得在大多数普通人之中自己是个异类,或多或少,他肯定是有点数的。

小郭同志是傻,是缺心眼,这些他都承认,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脑子,没有眼力见儿。镇魂灯芯燃的是自己,烧的是功德,成全的是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数千年论起,不过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这段被历史所遗忘的历史里,昆仑被洗去一身神力送入轮回,鬼王被强提神格继承三十六山川守四柱大封无恙,大庆的记忆浑浑噩噩连自己的事都还搞不清楚,这几个人要么不在乎,要么没法在乎,要么根本不知道在乎什么,只有镇魂灯芯的火苗一直在原地任光阴明灭,晦暗过,垂死过,却始终不曾离开过。

从沧海看到桑田,从物是看到人非,如豆的火光不声不响,却一直都是最通透的那一个。

连郭长城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不懂,只是无所谓。

舅舅舅妈拿同情又担忧的目光审视他,他无所谓;亲戚长辈可怜他双亲早逝童年不幸,他无所谓;同龄人当面背后酸他做作、伪善、假惺惺,他无所谓;旁人嫌他个性软弱没有特长,生活、学习、工作四处碰壁,他无所谓。

楚恕之不是第一个骂他有病的人,但被人就这么面对面没有丝毫余地地指出福祚浅薄,一副天生的薄命相,郭长城还是第一次。他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耷拉着脑袋,眉心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上唇和下唇一并难过得抿了进去,等皱皱鼻子再抬起头来,又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无所谓了。

福浅祚薄,这是天生的,没有办法,跟他做什么事,其实有什么关系呢?

“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赵云澜四仰八叉地陷在办公椅里,一条腿一蹬就转了个圈,每次和人讲道理他都忍不住想点上一根烟,为了烘托气氛也好,为了装深沉也罢,总之就是有瘾。可惜他的烟早就被沈教授上缴没收毁尸灭迹一条龙了,所以他只好空咂咂嘴,继续讲道。“平日里心如磐石的人,往往是其他人难以想象的深情,因为他轻易不会把心交给别人。一旦有了感情,交了心,就跟洪水开了闸一样,一泻千里,再也止不住了。”

说到这里赵云澜支起下巴,下意识地向旁边扫了一眼,电脑屏幕的光幽幽地打在他脸上,照得他表情也幽幽的,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躲在阴影里若有所思,怀念,眷恋,什么都有,一往情深,百转千回,满腔的爱意。

赵云澜的电脑壁纸全特调处没有人没见过,他平时也不关,整日摆在那里也不晓得是跟谁炫耀。上面的男人分明面若冠玉,目如朗星,不是沈巍沈教授又能是谁。

楚恕之无可奈何地捂住上半张脸,他实在不想自己的感情问题没解决还得被秀上好一脸当咨询费:“所以呢?”

赵云澜收回思绪,眼神在他回神一刹那锋利得像一柄短剑,楚恕之心里明白但不愿说出口的顾虑就这么被他挑开了来,暴露在强烈的日光下曝晒得一干二净,“所以,反之亦然。”

“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人,看起来是世界上最温柔的样子,其实世上最无情也不过如此。因为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好。”这句话说完楚恕之的脸色陡然就是一沉,赵云澜看在眼里,既没有适可而止也没有好言相劝,只在嘴角扯起一个无声的弧度,“佛家讲究怜悯众生,普渡众生,打着慈悲为怀的旗号,其实也差不多。普渡众生就代表着众生平等,哪怕你捅了佛祖一刀,你仍然还是众生中的一员,佛还是会渡你。但就算你把一颗心都掏给佛祖,在他眼里你仍然只不过是众生中的一员,他会渡你,也仅仅是会渡你,仅此而已。”

“什么叫无情?无论你做了什么,丰功伟绩也好,滔天恶行也罢,在他那里都是一样的,他对你还是一般的好或者一般的坏,就像——”

“就像你什么都没有做过一样。”

窗外的日头这会已经差不多完全沉下去了,只有赵云澜桌上小灯的昏黄光芒蒙了模模糊糊的一层在楚恕之脸上,在他沉吟的片刻把百年苍狗风化在他身上的无数个分分秒秒都唤醒了过来。就在赵云澜感觉几乎要嗅到尸王身上的死气的时候,楚恕之才终于站起了身去拧门把手,看样子是要走了。

赵云澜在背后叫住他:“要是你永远都捂不热他了呢。”

楚恕之寻声回头,赵云澜遇见他已经是在尸王戴上了功德枷之后,鲜少见到他有这么释然,或者说坦然的表情,似乎压根就没把这当做是一个问题:“那又怎样?”

赵云澜没吭声。

“再说了,”楚恕之缓缓把脸扭了回去,在赵云澜看不到的地方他目光悠长,像是在透过眼前的世界凝望另一个存在的远方,“再说了,他不需要我来捂,他本来就是热的.....比任何人都要热。”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赵云澜一个人,望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眯起眼睛,意味深长。

特调处此时正处于一种空档期,上白班的人已经走了,上夜班的魂还没来,走廊里灯没开,楚恕之的脚步声结结实实地敲在地板上远远地传开,撞上墙壁又晃晃悠悠荡回来,这么远那么近,叫他莫名生出一种所谓一条道走到黑的无奈。

在距离出口还有一个拐角的地方楚恕之敏锐地察觉有人的动静藏在拐弯处视线的死角里,然而尸王的神经只紧绷了不到一秒就立刻松弛下来——这呼吸的节奏他太过熟悉。果然,刚近前没两步郭长城的脸就露了出来。小孩跟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缩在那里,不是怕黑就是怕撞上等下来上夜班的鬼。

“喂,”楚恕之着实看不下去他这副怂样,“干嘛呢你这是,没走怎么也不知道开灯。”

他的所作所为只能说起了很好的反效果,郭长城被这突然的出声吓得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地扭过头来,发现不是夜班的“前辈”们才好容易缓过一口气,然后继续哆哆嗦嗦地叫道:“楚、楚哥......”

小孩大约是惊吓过度,连怎么回答问题都忘了。

正好,楚恕之也没兴趣知道他究竟是为了给处里节省电费还是为了倡导环保低碳:“你找赵云澜有事?”

“没、没有!”郭长城想了想觉得这么回答不够详细,又补上一句,“我等你!”

“那还磨叽什么?”楚恕之冲前方一扬下巴,“走了。”

郭长城连忙答应,小跑着跟上楚恕之的大长腿。楚恕之不是健谈的人,但跟高冷这个词也不怎么沾边,这次却不知怎么的沉着个脸一言不发,搞得郭长城也没什么胆量主动挑起话题。两人只好一路无话,任凭思绪和自己被淹没在晚高峰拥挤的人潮中,到岔路口由小郭道了一声再见,然后就此别过,各回各家。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擦黑了,楚恕之一个人漫步在夜空下,头顶是三五成群的星星。他昂着头漫无目的地丈量起天高地厚,总觉得自个儿在和它们互相嘲笑。

上个月林静的念珠绳不小心挂断了,郭长城仗着自己牛津词典一样厚的功德亲手给人编了一条红绳,送出去的时候惊得整个特调处以为坐实了什么邪教cp。假和尚更是面如菜色,先拜了拜楚恕之再拜了拜天,吓得只知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虽然最后忌惮于尸王的好牙口,到底没收下这份好意。

上周大庆喝水的时候一个脚滑摔进了小水盆里,这一摔不打紧,万万没想到那塑料小盆竟然直接给肥猫砸出一条裂口。特调处白班全体人员遗憾地表示哈哈哈哈,唯有小郭同志做出表率,贡献了自己的水杯盖让副处大人暂时“委屈一下”。那天楚恕之以“没杯盖水洒了怎么办弄坏电脑事小资料没了你拿什么赔”为由强迫小郭同志和自己共用了一天水杯,下班后领他去买了一个和自己不同色的同款。

就连昨天刚休完例行假期的祝红都在重新上班后收到了来自郭长城的一大盒蜜汁猪肉脯,心明眼亮且艺高人胆大的祝姐顶着四面八方异样的眼光大大方方收下,事后立刻毫不含糊地把尸王给堵了墙角,把手里还没捂热乎的慰问礼又塞给楚恕之。

“行了,别瞪我了。”祝红是好气又好笑,“你就差没往小郭脖子上盖戳了,没人跟你抢,你要真不放心就趁早把那戳给盖上。我们知道你厉害,其他普通人可不知道,相亲这码事他舅舅舅妈不达目的不可能罢休,你是能跑到他们二老跟前去呲牙还是能把人相亲的姑娘给吃了?”

楚恕之端着那个包装精美压根看不出里面装的是猪肉脯的礼盒——那上面甚至压了一朵丝带抽出来的礼花,一边想这肯定不是那个笨手笨脚的傻小孩的手笔他去找礼品店的人专门打包这破玩意可别被人当成神经病了吧,一边看着祝红没吱声,表情冷静得不像话。

祝红当然不吃他这一套,嗤之以鼻道,“少在我这装淡定,你也就欺负欺负小郭这种老实孩子,等哪天他不迟钝了,我看你怎么办。”

楚恕之在心里苦笑,郭长城是真的老实真的迟钝吗?他那点情意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这颗心的重点郭长城对此视而不见,对所有人一样的对他好,对他一样的对所有人好。谁也不清楚镇魂灯芯究竟是看不懂还是看透了,如此算来,不一定是谁在欺负谁。

郭长城的眼睛,楚恕之以一个僵尸的口吻来讲,干净得不像人类的眼珠子。乍一瞅还以为两汪清泉倒灌进了小孩的眼眶,里面明明白白映着的人间百态在郭长城这里都变成了真正的浮光掠影,仅仅过眼云烟一场空。小孩的眼睛里从来揉不进半颗沙子,容不下一丝杂质,永远波光粼粼,清澈得一眼足以见底。纯洁得叫人心生神往,冷漠得令人遍体生寒。 


楚恕之不打算上演一出真正意义上的飞蛾扑火。在他的规划里,郭长城和他最好的结局就该像今天晚上,相伴着走过一段看破也不能说破的路,直到分开才允许道一句再见。从此小孩长成男人回到娶妻生子的家,而尸王兀自与万家灯火背道而驰,在长夜里茕茕孑立,天地孑然。


他想好了,选好了。所以当再一次站上岔路口的时候他可以不必犹豫,狠狠将郭长城亲手推向没有自己的那个远方。



郭长城是眼看着楚恕之倒在自个儿跟前的。


小孩吓傻了似的跌坐在地,两条腿果冻似的软趴趴站不起来,脸颊有什么东西湿湿凉凉的顺着重力掉下来,郭长城抬手一摸,满手的血红色滑腻腻地冷,他瞳孔一紧缩,却是被烫得。

“楚哥!楚哥!”

他嘴里唤着楚恕之的名字艰难地把自个儿挪了过去,几步之遥硬生生被他爬出了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悲壮,小怂包忽然不怂了,双手死死地按住楚恕之腹部那个可怖的洞。汩汩的血液黏在手心里没有温度,心律、脉搏、呼吸,生命体征的“生命”二字注定了这套准则压根不适用于尸体。可尸体又哪里来的体征呢?郭长城根本没法判断眼前这个双目紧闭的男人是否无恙,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小孩从来没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过,楚恕之原来已经是个死人了。

郭长城深吸一口气,弥漫的血腥味狠狠地呛了他一口,他咳嗽两声强自镇定下来,腾出一只手去摸衣袋中的手机。

“慢着。”一只大手摁在郭长城瘦小的肩膀上阻止了他的动作,用力之大生生把小孩拍下去一截——是赵云澜。

赵云澜道:“老楚死了多少年了都,送到医院什么生命迹象都没有,昏着还好说大不了去太平间凑合一晚,回头人醒了还什么都没有你是想吓死谁?”

他蹲下去,边把郭长城的头发揉成一团边四下观察了一圈——逮捕目标早已经跑没影了,“这边的事以后再说。先回特调处,我联系过沈巍了,老楚让他来看。”

回到特调处,沈巍果然已经在等着了,见他们回来立马迎了上来。这一路从上车到下车再加上中间那一段颠簸郭长城坚持自个儿来扛着楚恕之,哪怕脆弱的脖颈被楚恕之的体重坠得抬不起头,站都要站不稳了,愣是没让赵云澜伸过一次手。

沈巍一打眼就发现郭长城脸色惨白如纸,还挂着飞针状的血迹,看着比旁边的尸王还要吓人:“这是怎么...怎么弄成这样了?”

郭长城任由沈巍从自己肩上接过楚恕之,头仍没抬起来,两只眼盯着地板和自己的脚尖,像是不会动了。

“....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呆滞得无助,“那个....东西,本来是冲我来的。但是楚哥....楚哥他把我给推......”

他猛地卡住了,发哽的尾音撕裂得厉害,让他听起来仿佛是被人扼住了咽喉,马上就要被掐死了。

沈巍没再问下去,架着楚恕之下楼往地下的夜班员工休息室去了。祝红扶着郭长城带他坐下,小孩的两只手就放在膝头自然摊开,掌心的暗红色早干涸了,黏糊糊的一滩隐隐有些发黑。祝红猜得到那血是谁的,而郭长城的眼神好像被钉死在了那两块斑驳里,整个人随之凝固了。

时间滴滴答答了一圈又一圈,林静的经念了一遍又一遍,估摸半个小时之后,沈巍上楼唤道:“他醒了,你们去看看吧。”

沈巍和楚恕之在里面关了半个小时,郭长城就在沙发上僵了半个小时,好容易被沈巍的声音叫回了魂,这一起身不打紧,他两脚一麻双膝一软险些直直冲着沈教授跪下去,幸亏旁边祝红眼疾手快搀了他一把,才没让小孩替楚恕之把这大恩给谢了。

于是众人一拥而上,几乎是擦着沈巍挤下了楼梯。只有赵云澜有意无意地落在后面,路过沈巍身边的时候扶着胳膊把人带到一边,拇指拭去他额角沁出的一层薄汗,悄声问道:“还好吧?”

此时距沈巍身殉大封还不到一年,鬼王才生出三魂来,魂魄尚且不稳,肉身更是易虚。赵云澜心疼他又顾忌斩魂使的面子,这才故意创造个私下独处的机会。

沈巍微笑着摇摇头示意无碍,反倒关心起赵云澜:“刚刚救人要紧不方便问,你没伤着吧?”

这话一问出来他自己也顿住,俩人就这么傻愣愣地对视了一会,一齐笑出声来。

各怀鬼胎,心思倒是都一样的。

“都看着我干嘛?怕我创造奇迹死第二回?”

楚恕之腰间扎了厚厚大约有十几层绷带,印堂发黑面色奇差,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起床气似的低气压。他这一下地下室汪徵和桑赞也跑来看他了,桑赞搂着汪徵的腰,两缕魂魄依偎在一起静静飘在楚恕之床边担忧地望着他一言不发,活像来为他引路的无常。

祝红陪在习惯性找了个角落一钻的郭长城身边,涂着蔻丹色的指甲直指楚恕之脑门,“你有没有良心!人小郭给你吓得魂都快丢了,是吧?”

说完她用自个儿的肩膀顶了顶郭长城的,然而郭长城自顾自垂着脑袋没理她。

“嘁,”楚恕之这一声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就是因为我太有良心了这臭小子才没真把魂给丢了,还有命在这和你们一起嫌我没良心。”

他真纠结想不通一般地皱着整张脸:“到底谁没有良心?”

另一头大庆一个灵活的纵跃窜上了临时支起的铁架床,纤细的铁架承接了楚恕之的体重再要招架一只肥猫的“贵体”就显得弱不禁风了起来,一时间不堪重负,“吱呀吱呀”地惨叫。

“下去,床要给你压塌了我还得摔一次。”楚恕之一个白眼恨不得翻到天灵盖上。

大庆没理他,端详了一阵楚恕之腰上缠绷带的地方,再抬眼上下打量他几个来回,直把尸王给盯毛了才懒洋洋地收回视线,跳下床扭着一坨肥肉走了。留给众人的没有背影,只有一个肉乎乎的屁股。

“猫洁扒是担、担心你!”桑赞到底有个能当成阴谋家的脑子,说话基本口齿清晰也伶俐多了。就是较上了大庆整他的那股劲,非要管肥猫叫洁扒。

楚恕之“嘁”了今天的第二声。

“长城?”汪徵瞧着文文弱弱的一个姑娘,心思比谁都细,“大家进来这么半天了,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不舒服?”

一屋子人人鬼鬼这才注意到从进门到现在只有郭长城一个人不吭声也不动弹,都快埋进角落里生根发芽了,也不见他抖抖灰。

“小郭,小郭....嘶!”祝红拽拽郭长城的袖子,溜到天外神游的魂儿是给她拽回来了,吓了一跳的却是她自己,“你怎么了!”

满屋人顺着祝红的惊呼瞧过去,只见郭长城昂起脸来,颊上却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泪痕,自眼角淌到下颌,明晃晃地折射着水光。

小孩好像还不知道自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红着眼眶比所有人更无措,表情的空白无限期延长,填满它的则是无尽的茫然。

“什么怎么...了。”

可他分明哽咽得连个完整的话音都吐不出来,嗓子破烂又沙哑,像糙砂纸碾过粗树皮,猛一张嘴把自个儿也吓得不轻,眼泪又开始随着嘴唇开合的动作往外滚。

“唉?奇怪.....”郭长城好像是这会才恢复了知觉,后知后觉地赶忙拿手背去抹。谁知他那点泪珠子掉了一颗还有一颗,越抹越多,断了线似的噼里啪啦往下砸,郭长城越慌就越止不住,越止不住他就越慌。

“我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哭啊?”

在场特调处人员互相对视一眼,男孩泪流满面发问的样子和他发问的内容实在令人揪心,郭长城的悲伤太过莫名其妙,他没在向任何人索要任何一个答案,咕哝着自言自语,好像仅仅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又仅仅刚好有着一堵高耸入云的铜墙铁壁而已。


任何人都插不上话,楚恕之的眉头几乎拧了个死结,外界的一切似乎都被郭长城自身形成的壁垒屏蔽在五感之外。小孩眼睛肿了鼻头红了,哭嗝打了一个接一个,好好的手俨然抖成了一个重度帕金森患者端着的筛子。到最后他甚至连呼吸都控制不了,空气经过他喉咙的声音活像是沙砾灌进了老旧的破风箱,徒劳无功的努力终于被放弃,郭长城捂死双眼,说什么也不松开了。

他像一条搁浅的鱼拼命做着垂死的挣扎,喘不过气的抽噎让人以为炉子上有几十个水壶同时烧开了锅,尖锐又高昂,剧烈又夸张,谁都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悲恸而执拗,非要听见的每一个人抽干了胸腔里的氧气感同身受才肯罢休。不要同情不要可怜,他要的是天地与他同哭,要的是所有人陪他一起窒息。

赵云澜一脚踹开大门:“老楚不是醒了吗,哭什么丧呢这是!”

郭长城被他吓得一口气卡在当胸上不去下不来,好歹是停下了,就是堵得难受。小孩放下手睁大了兔子似的红眼睛巴巴地瞧着赵云澜,金豆豆沾了一脸,微弱地动了动口型,什么都说不出来。

赵云澜看他这样儿心里差不多有了数,甩手招呼众人:“老楚舍命英雄救美,小郭同志深受感动真情流露一下怎么了?人家俩促进感情呢你们搅和什么,走走走都出去了,上面窗帘我都拉好了。”

他这话说得很明白,要汪徵桑赞两个鬼魂也给这对儿死活捅不破窗户纸的小情人腾地儿。赵云澜没管楚恕之恨不得在他身上也捅个窟窿的眼刀,若无其事地背过身去,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上楼去了。留楚恕之自个儿在那和傻站在原地的郭长城面面相觑,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窝在墙角,两人之间拉了老长一条对角线,楚恕之看得心生不爽,拍拍自个儿身边的空位要小孩坐过来。

看郭长城随传随到一如既往的态度,他大概没意识到楚恕之召唤他的动作有多暧昧,当然,就算意识到了他也不一定敢拒绝。

“楚哥......”郭长城缩着下巴抬着眼,明明高度一致却还要自下而上地去瞄楚恕之的脸,那眼神小心翼翼的,一刻也不敢离开。他自己先出的声,开个了头又发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喊了一声“楚哥”,嗫嚅着又要去拉楚恕之的衣角。

楚恕之任由他拉,手腕一翻把小孩白嫩嫩的小手抓进了手掌心里攥着,一反常态轻声细语地问道:“你怎么了?”

郭长城咬着嘴唇寻思了好久,久到楚恕之都看不下去那原本红润的唇瓣给小孩蹂躏得缺血泛白,才老老实实摇摇头答道:“我不知道,但是......”

小孩之前哭得整个人都是懵的,楚恕之本来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刚想摆摆手说算了,谁料到小孩突然加上一只手,两手一齐握住他的大掌半是引导地带到自己左胸前,很慢很慢地,贴上了心口。

这回轮到楚恕之懵了个彻底,他觉得自个儿的手被镇魂灯芯给烧着了,一片炽热滚烫之中还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律动叩击着他掌中央最柔软的那块皮肤——熟悉是因为这个节奏他惦记了数不清的日夜,陌生是因为它跳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兔子似的小孩心里真的关了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不满主人限制它的自由,一个劲儿地要撞破小孩的胸膛,跃入面前这个正抚摸它的男人的怀抱。

而郭长城做了这么大胆的事,眼神依旧小心得无辜,好像忘了肿眼圈和红鼻头,忘了颊上未干的泪水,忘了自己刚刚嚎啕大哭过一场,哭得惊天动地震撼人心。

“但是,我觉得......”郭长城嗓子还哑着,裹着重重的气泡音。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一只手心覆上楚恕之抚着他心口的那只手背,又往里按了按。小孩的手和他的人一样软绵绵的使不上劲,但楚恕之就是觉得,握着他的这双手,他眼前的这个人,他可能花一辈子都没办法挣脱了。

“这里,很疼。”

“你说什么?!”楚恕之浑身神经都绷紧了,简直不知是惊疑还是惊喜,然而郭长城明显瑟缩了一下,他便只好强行按下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耐着性子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是...从你替我挡了那一下开始。”郭长城的眉眼低低地垂下去,将楚恕之的手抱得更紧了还不自觉,“你流了好多血,止都止不住,溅到我脸....还有手和袖子上。你死了好多年,血是凉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们好烫,烫得我好疼.....”

小孩被自己戳到了伤心处,说着说着就再次哽咽起来:“赵处说回来以后让沈教授救你,我知道沈教授很厉害一定会让你没事的....可是,可是你们在里面待了好久,我好害怕,有那么一会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我以为,”他终于重新抬起眼来,却已是泪眼婆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完了,楚恕之想,在他把小孩拖进怀里以一个强硬的吻封住他全部哭泣的时候他想。错了,全错了,他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郭长城哪里只是什么如豆大的火苗,于他这只毫无体温常年栖于阴冷的死蛾子而言,那分明是炎阳烈焰,分明是向之靠拢一寸便足以燃尽所有荒芜的太阳啊。

“唔!楚哥——!”

郭长城半倚半挂地以一个极别扭的姿势团在楚恕之怀里,这是小孩第一次接吻,更别提还是强吻,哪来的经验可言,一时间连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只知道瞪大了双眼任楚恕之予取予求,楚恕之一直以来积攒的隐忍和压抑在这一刻终于全部破功,纠缠着郭长城的唇舌又是啃噬又是吸吮,他觉得自个儿的五脏六腑好像都活了,交到郭长城手里又被小孩的战栗揉碎得一塌糊涂。于是这个吻愈发不像是一个吻,逐渐演变成一场撕咬中单方面的碾压,他不怕弄疼他,甚至生怕弄不疼他,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把小孩就这么生吞进肚子里。

郭长城被他猛烈的攻势弄软了腰,整个人瘫在楚恕之臂弯里被动承受着那些厚积薄发的爱意,他脸憋得通红,想试着推开楚恕之却因为这个别扭的姿势使不上劲,喉结费力地滚动几下,终究只挤出了一串委屈的呜咽。

楚恕之实在受不了俩人接吻时还在互瞪的诡异气氛,借小孩的窘态短暂地松开他,提醒道“闭眼”,然后十分恨铁不成钢地再一次深吻了下去。

“听楚哥的话”这一信条在郭长城这里已然成为了条件反射,这个指令甚至不需要经过大脑,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闭紧了双眼。可惜颤抖的睫毛还是出卖了他的不安,楚恕之停下攻城掠地的步伐,就这么简单地唇齿相依着看了他一会,到底没舍得。

抓着小孩的两侧大臂扶他坐好,但手并未放下,就保持着这么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在某一时刻楚恕之化身成了某种掠食动物,爪下按着的也的确是他的猎物。而掠食者在乎的从来不是猎物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被吃,他只关心猎物吃起来是不是合自己的胃口。

“郭长城,”楚恕之很少这么严肃正经地叫他的全名,“你喜欢我吗?”

郭长城这会还没缓过神来,胸口深深浅浅地起伏着努力想把气给喘匀了,可怜巴巴的,可不就是一只被蹂躏惨了的草食动物。

“我不知道....”他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这么抱你,”楚恕之试探着去搂他的腰,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脊柱沟末端,“你讨厌吗?”

郭长城摇头。

“那我这么亲你——”于是他吻了吻郭长城的额头和眉心,啄去眼角星星点点的泪花,再下到鼻尖,最后路过人中。小孩紧张兮兮地阖眼,得到的却仅是唇上转瞬即逝一抹微凉,若有似无地一蹭——有点疼,他这才发现自个儿的嘴唇给磨破了皮。

“你讨厌吗,觉得恶心吗?”楚恕之问,他自己都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钻什么牛角尖。

“怎么会!”郭长城惊呼,楚恕之的一句问话在他这里好像变成了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他眉蹙得老高,大声叫道:“楚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

“那好,我问你,你可想好了再答。”尽管几百年前便抛弃了呼吸,楚恕之还是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接下来的话仿佛要耗尽他全身的气力,“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我会经常这么抱你,亲你,可能还会有更过分的事情。你以后再不用也不许去那劳什子的狗屁相亲,再也没法给你郭家,给你死去的父母二老传承香火,因为我肯定不会生,也肯定不会允许你去找别人生,你要是有这个功能我们倒可以尝试一下。你愿不愿意出柜我无所谓,但你永远不能跑出我的手掌心——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圈进地盘烙了印的,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尸王故意端起了腔调,本就低沉的嗓儿被他再这么刻意一压一拖,延长的尾音里包的满满都是威胁,凉飕飕的吐息拍在郭长城耳畔,小孩抖了抖,耳根到后脖子雨后春笋一般钻出一片鸡皮疙瘩。

“你要是敢找别人,郭长城,我就像三百年前弄死毁我陵寝的那个小孩儿那样给他处理了,但是我不会吃他,因为我嫌脏。”

“我会把他剁烂了,像一滩肉馅那样,连皮带骨,喂给野狗。让他在那群野畜牲的肚子里被一点一点消磨殆尽,从此永世不得超生。”

“至于你——”楚恕之的冷笑已经不能称之为冷笑了,凌驾于众尸之上,能勾起万鬼同哭,“我就是把你封进棺材里活埋了,和你一起烂在泥土里,也不会放你走。”

他满意地直起身来,欣赏着郭长城一瞬间近乎痴呆的表情。就在楚恕之得意地以为小孩给他吓傻了的时候,郭长城眨巴眨巴眼重新望向了他,神色异常清明。

“这个意思就是说——”郭长城的双眼一如既往的清清澈澈,没有楚恕之希望的恐惧,也没有其他任何痕迹。只是这次他望着楚恕之,就像泉水里砸进一颗石子儿,波纹飘飘然由一个小圈扩散成好几个大圈,最后满目都是涟漪,“就是说你不会再像今天这样扔下我一个人了吗。”

楚恕之没料到小孩的侧重点在这,又不能骂他跑偏,某种意义上说不定这才是尸王藏在嗜血和残忍中真正想要小孩明白的一丝真心。他顿觉自己肋下某个地方柔软得能掐出水来,承诺一般郑重地颔首道:“是,没错。”

郭长城道:“那我愿意!”

别说犹豫,他连想都没想,楚恕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瞪着小孩仿佛他才是痴呆的那个。

“我愿意!”楚恕之产生了一种这小孩在念婚礼誓词的错觉,“我不讨厌被你抱,被你亲,我觉得我也不讨厌这样去抱你,去亲你。我愿意一直跟在你后边跑,只要你别像今天这样吓我,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楚哥,我知道我傻,我笨,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但是我愿意....不对。”

“楚哥。”

郭长城笑起来,是他一贯怯怯的样子。

“我想喜欢你。”

这一天,死僵百年的尸王,百年来形影相吊的楚恕之,终于回想起了什么叫怦然心动,心如擂鼓。



————————————————————

“阿弥陀佛——赵处,小郭都快哭成孟姜女了,咱们不管真的没问题吗?”

“死和尚懂什么,对小郭自己和老楚来说他哭得越惨越是好事,你们破坏镇魂灯芯的好事就不怕折寿啊?”

“赵云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要不说你还是条小蛇呢——唉唉唉姑奶奶喂你别揪我耳朵!老楚早先那会儿以为小郭是镇魂灯芯所化,一切行为模式都依照灯芯燃烧的需求,不是他想,而是因为他应该那么做才那么做。七情是假的七情,六欲是假的六欲,所以当然不会有爱情这种幺蛾子。况且就老楚那个超龄中二病的情况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肯定一天到晚念叨着什么世上最不长久的就是爱之类的鬼话。”

“停,停!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哭是好事啊?”

“怎么跟你们说话这么费劲儿呢,我问你,婴儿出生第一件事是什么?”

“......哭?”

“是啊可不就是哭吗!哭,不仅代表着新生命的自主呼吸,还是人类来到这个世界上,获得的第一种情感。小郭是怂得跟什么似的,可你们谁见过他真的嚎啕大哭过?”

“你这么一说....小郭确实哭得跟小孩儿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郭长城哭过这一场,就像一个开关打开了?”

“还是我宝贝儿聪明。镇魂灯镇生者之魂,更别提灯火还让你这个不要命的小鬼王生出了三魂,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大善大功德,说他不会爱?扯呢吧。”

这时候楚恕之牵着郭长城上来了,赵云澜对着俩人十指相扣的手吹了好长一段流氓哨,吹完了朝沈巍怀里一歪,开始装模作样道。

“虽然某人不能说完全是错的,不过呢,这世间最脆弱的是爱,最长久的,也一直都是爱——你说是吧,沈巍?”

“......咳。”沈巍把赵云澜塞进怀里,眼观鼻鼻观心,四平八稳不动如山。

“宝贝儿你别老这么放不开嘛,把这儿当咱自个儿家就成,老楚和小郭这就算成了,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放闪。你要是放不开,我岂不是要陪着这几个单身狗一块儿瞎眼。”

赵云澜的声音大多都闷在了沈巍的衣服里听不清楚,就这也拦不住他的不正经,其他人就看着他们的赵处长在沈老师怀里尽情作妖,嫌弃的同时兼顾为领导人的老腰点蜡,一心二用的业务非常熟练。

沈巍到底拗不过赵云澜,答道:“....是。”

赵云澜欢欢喜喜地给沈巍拽下来响亮地吧唧一口,好端端一副英俊深邃的五官白白给他笑得挤在一起,见牙不见眼。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

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

唯卿,朝朝暮暮。

平生何以失意苦,蓦然回首,有灯长明。

评论(1)

热度(788)